第二章 第一卷若如初见_第一趟桂子花开

灰暗轻黄体性柔，情疏迹远只香留。何必浅碧轻红色，自是花中第一流。

梅定妒，菊应羞，画栏开处冠中秋。骚东说念主可煞冷凌弃想，何事当年不见收。

--李清照《鹧鸪天桂花》

平纹绢底儿，莲花、芍药、牡丹、菊花蜂拥四角、馥郁争香，秋菊冬梅团着孤雁失群、云中戏珠……

这幅云龙纹使命足足耗了两蟾光景，如今总算头绪初见，仅仅空匮间总似流弊什么。芝兰顺着纹理抚绢，一针一脚都大要有失，平绣、打籽、钉金、钉线均无可抉剔，可……复把绢子端出一尺开外，打量复打量，云腾雾绕、祥龙高昂漂荡。虽近在目下却似缥缈于沉以外，原是为昭显王者之气，恐怕做事嬷嬷抉剔下针浮泛。

不足细想，明日即是交绢之期，纵非十全十好意思，拼集交差或是不错的。仅仅芝兰诚惶诚恐的是，唯恐砸了额娘满洲第一绣娘的雅号。内政府顾问甚严，辛者库罪籍婢妇本是不配操捏皇帝费用，仅仅四执库掌管天家衣着，天工巧夺当属繁密，家世之见也就略微减轻了。芝兰额娘秋氏凭着一对巧手才谋得为皇家针黹绢帕小件的差使，总算好过在皇家庄园运粮送奶的杂役。

仅仅终年挑针引线，未近四十，秋氏便落下眼疾，如今时时用针便双眼肿痛泪流不啻。芝兰确切不忍，央了半日才得阿玛默认，替秋氏完成这笔差使。

芝兰知说念额娘答理代手一事，是想顺便拿着绢子去请求四执库的姑妈。来岁开春芝兰便年满十五，再由不得交代推脱，得经内政府选秀入宫了。选秀一直是秋氏的心头大石，客岁，举家凹凸不知央了内政府若干司局掌事，总算以芝兰感染风寒不宜入宫为由给拖了下来。

对八旗名门闺秀而言，选秀或是光耀门楣的康庄正途，现在皇帝风骚超逸、举世无俦的坊间传说更令八旗青娥为之动容，翘首企足三年一期的礼部选秀盛事。而对内政府包衣而言，虽名为选秀，实则是用之不休的劳役，内政府每年一期的选秀是包衣青娥的独木桥，能求得一位慈主即是最大的希冀，飞上枝端变凤凰是三生的造化。

而对辛者库罪籍女子而言，想在嫔妃贵东说念主处谋得一份差使果决是日间见鬼，大多被配到各司局作念低等劳役。虽说交运的三五年便可出宫，最晚二十五岁便可出宫自行婚姻，但秋氏时时于此都不敢深想。秋氏是江南汉女诞生，并不曾资格选秀，深宫仅仅历朝诗词里的悲春伤秋，正因此便显得愈发寂聊骇东说念主。

芝兰伸手抚了抚秋氏微锁的眉角，娇嗔说念：“芙蓉如面柳如眉，额娘，再蹙眉就不好意思了。别愁了，阿玛不是说旗里的朱先生批命说念我此生华贵超卓吗？虽不定华贵，祥瑞老是无虞的。四执库的姑妈看到这绢子得了额娘真传，定会收下女儿。”

“你这孩子，口无避让，被你阿玛惯坏了。”秋氏佯嗔莞尔，不经意地抚了抚眉，虽果决三旬多余，眉眼之间却费解能辨昔日山黛秋波的旷世风华。为这双盈盈好意思目，阿布鼐曾倾尽家资不远沉迎娶。“为汉籍贱妾而家贫壁立，我陷你阿玛为觉禅氏家眷所不齿，今生实难以为报，哎……额娘但愿有朝一日，你也能觅得一位如斯有担当的男人，为你遮风挡雨。可惜……这昭华岁月全要浮滥在深宫里，哎--”

“额娘，你闻闻看，院里的桂子开了。”芝兰确切不想连接这重荷的话题，拉着秋氏出了东屋的房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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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风夹着馥郁芬香，阴凉中带着一点甜，小小三合院宛若素面朝天的女子忽有一日略施粉黛，显得相当出挑。“桂子月中落，天香云外飘。额娘，我倒以为这桂子把莲花、芍药、牡丹、菊花都给比了下去，静若处子不骄不嗔，却芳醇四溢。额娘便犹如这桂子，根蒂无需目中无人。”

见秋氏嘴角总算挂上了一点笑意，芝兰释然：“额娘，我这几日要赶制几个荷包了，桂子晾干放进去比任何香包都香。觉禅氏荷包，呵呵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。这都多亏额娘从家乡移过来这棵桂子树，其他家小姐都不曾有芝儿这般交运。”

这盈盈笑语让秋氏甜到了心里。“的确嘴上抹了蜜，你细君、阿玛和弟弟快归来了，我作念饭去了。”

“额娘，我来帮你。”

“休要！飞速抚琴去，你阿玛归来又该训斥我多番使唤你，累你琴艺苦处了。”秋氏忙忙箝制，拖着小脚碎步把芝兰依旧鼓动了东屋。

如今，这三合院里的头等大事即是芝兰的文房四艺、诗词歌赋和骑艺舞技。秋氏并非阿布鼐原配，仅为续弦，除了弟弟嘎达浑，芝兰还有别称同父异母的哥哥哈坦，早已成年，原是内政府三旗包衣护军营的宫门侍从。

康熙十三年末，三藩叛乱，哈坦费了轻而易举示威随雄兵远征云南，立誓拿下军功光耀门庭。四年夙昔了，哈坦仅谋得别称小小武官，但素愿不改，一直随雄兵各地竖立。哥哥寄来的家信越来越少，却依旧恒久不懈。

芝兰庸碌为之牵挂，虽非同母所生，但脸色深厚，而哥哥的节气实让芝兰佩服。出征前夜，亦然这么一个月桂飘香的下昼，哈坦仰首喝下一杯青酒，壮志凌云地对父亲立誓：“此生当立军功，为我觉禅氏一家抬旗，一雪祖父耗损官银被贬罪籍的欺侮。如若否则当兵马一世、以泽量尸，不立军功誓不归！”两父子相望泪水盈盈，却恒久不曾落下。

这是觉禅氏儿子的宿命。哈坦幼时亲历罪贬抄家的惨状，于是最能与阿玛仁至义尽，小小年岁便在这月桂树下的梅花桩上，无论严寒酷热日以继日地苦练剑术武功。弟弟嘎达浑来岁就七岁了，而这月桂又将目击另一个少年的宿命循环。

芝兰并不知说念觉禅氏女儿的宿命是什么，只知阿玛当日以“芝兰玉树”取名，即是对我方录用厚望。从记事起，阿玛就当我方如珠如宝，正黄旗里名门望族的格格也不曾受过如斯磨真金不怕火教化。

记起八岁那年，为了给芝兰买这把古琴，全家东说念主足足三月不见荤腥，细君虽是爱好孙女仍有嗔怨：“几时见内政府奴家的女儿当格格奉养的？汉东说念主的诗词念几句也就完了，连这古琴也摆弄起来了，这叫全家东说念主怎样活？”

阿玛毅力的主张大要置疑的口气，芝兰仍时过境迁：“我觉禅家的女儿定当抵别家上三旗的十个格格！芝儿当以花为貌，以鸟为声，以月为神，以玉为骨，以水为姿，以雪为肤，以诗为心，满蒙汉语无一欠亨，文房四艺无一不晓，当不逊于至尊至贵的格格！”

猜想哥哥，猜想家眷族谱上的烙迹，芝兰心头蒙上了一层昏暗，纤指一拨，像似要将这愁云惨雾透顶终结，一曲峻岭活水夹着这满屋飘香，香凝弦上声声柔情，说念是谁伴婵娟曲中醉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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